空想白夜
为表达自我而创作

杭州太白楼，东方未明坐在角落郁郁寡欢地独饮，饮到第三杯时，陆少临才终于出现。
「未明兄，你也真是的，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也不跟你兄弟我打声招呼，今天才终于想起我这个兄弟了？」
陆少临潇洒地在东方未明面前坐下，对小二叫了一坛竹叶青。
东方未明握着酒杯，满眼幽怨地看着陆少临，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话说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到铸剑山庄去了。」
陆少临一边倒酒一边道「铸剑山庄？说起来，你上次也向我打听过铸剑山庄在哪，你上那儿做甚麽？」
东方未明这次约陆少临出来就是专程为了找他诉苦的，因此他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交待了一遍。
陆少临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傻眼了，他瞠目结舌了半晌，才道「未明兄，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打我……」
「但说无妨。」
陆少临叹了口气「陆某今天才知道，原来未明兄在恋爱上竟如同三岁小儿般幼稚！」
东方未明愠怒道「陆兄倒是说说看，我哪里幼稚了。」
陆少临手指轻敲桌面，一本正经地教训起他来「用欺负的方式来表达爱情，这难道不是幼稚的表现？若是个三岁小儿做这种事那也就罢了，顶多就是一笑置之，未明兄你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用这招，难怪人家任少庄主嫌弃你。」
东方未明一上来就被陆少临一针见血地指摘到痛处，虽然心里憋屈但又无法反驳，只能瘪着嘴巴欲哭无泪地低下头去。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好……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欺负他……」
陆少临见东方未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心软。
「未明兄，这种事你应该早点跟陆某商量才对啊。」
「找你商量？」
陆少临抿了一口酒，得意洋洋地又把他那自封的名头重复了一遍道「我陆少临好歹也是人称金风潇洒哥，杭州陆情圣，玉面郎君陆潘安，儿女心思我是再了解不过了，有我给你出主意，必定手到擒来啊。」
东方未明不以为然「陆兄乃情场高手这点小弟明白，可是那也只是仅限于女人吧，少庄主他就算长得再好看那也是男人，你的那套不管用吧？」
陆少临摇摇手指，啧啧有声道「未明兄，这你就不懂了，感情这种东西，不分男女，只看个人。就拿你喜欢的这位任少庄主来说吧，他为人清俊淡雅，品行高洁，因此你越是手段卑鄙，他便越是瞧不起你。你若霸王硬上弓，最终只会弄得玉石俱焚，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再者我听说任少庄主不喜欢舞刀弄剑，只爱抚琴吟诗，这种人往往看似柔弱浪漫，其实骨子里透着股文人墨客特有的傲气，属于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所以依我看，一开始你对他应当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以礼相待，先得到他的尊敬，再以弱点刺激他的同情心，然后以情动人，才能一举拿下。」
这一席话听完下来，东方未明已是惊呆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脸崇拜地看着陆少临，道「陆兄，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杭州陆情圣的名头不是白给的，当真有两把刷子。」
「那当然，未明兄现在终于知道陆某我的好了？」
陆少临仰头又饮下一杯酒，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凑近东方未明道「不过说真的，任少庄主毕竟是堂堂男儿，性格又如你所见这般清高，实在是高岭之花，采之不易。」
说着，他胳膊一伸，搂住东方未明肩头，靠在东方未明耳边轻声道「未明兄何必这样煞费心思作践自己，倒不如跟小弟我在一起更加风流快活，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未明微微皱眉，扯开陆少临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苦笑道「陆兄又在说笑。」
陆少临却不依不饶地抓住东方未明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陆某从来不和未明兄开玩笑，未明兄是怎样的人，陆某向来清楚。不管怎样的你，我都接受，未明兄真的考虑考虑陆某吧？」
东方未明摸了摸陆少临那微微有些发热的额头，一本正经地推开陆少临的手，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道「陆兄，你喝多了。」
陆少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东方未明的眼睛看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抱起酒坛猛灌一口，道「不多不多，来，未明兄，咱们继续喝。」


铸剑山庄少庄主任剑南喜欢抚琴吟诗胜于练剑这点，只要稍微了解他或者了解铸剑山庄的人应当都略有耳闻。
任剑南尤其喜欢每天早起，在清晨的阳光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随性弹上几首小曲，是他每天必须完成的日课之一。
在任剑南看来，与那些枯燥无趣的剑法以及打铁铸剑相比，音乐与诗词显然要生动有趣得多。可惜他的父亲任浩然却不这么认为。父亲是个老实厚道又墨守成规的人，对于从祖父手中接过了铸剑山庄这一庞大家业的父亲来说，铸剑就是他人生的一切，而身为他的儿子，同时也是铸剑山庄下一任继承人，任剑南当然也必须像他一样子承父业，把所有心血都投注在家业的继承上。至于抚琴吟诗什么的，用父亲的话来说，叫作耽于玩乐，不务正业。父亲不喜欢他弹琴，所以任剑南弹琴也只能偷偷摸摸的。比如说每天清早，任剑南都只能趁父亲还没起床的时候抱着琴偷偷溜出门，跑到山庄外面人烟稀少的湖畔弹一小会儿琴，自娱自乐。

这天，任剑南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洗漱打点完毕，背上他心爱的绿漪琴走出厢房，正准备往山庄大门走，忽然看到四五个弟子押送着一马车的箱子，也正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少庄主早！」
铸剑弟子们见到任剑南纷纷躬身行礼。任剑南目光一扫，赫然发现东方未明也在其中。他与其他人一样见到任剑南之后便躬身行礼，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头也始终低着，视线没有抬起来过。
任剑南假装不经意地把视线从东方未明身上移开，看着马车上的货物，淡淡地问道「这么多武器是要押送到哪里？」
其中一名弟子答道「回少庄主的话，这是余杭镇兴威武行订制的一套武器，总共八十一件，约定了今日送货上门。弟子们正准备启程前往余杭镇。」
任剑南点头道「那你们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铸剑弟子们再次行礼言谢，之后便启程上路。

目送着这队人马离开山庄之后，任剑南没有立即出门，而是踱到练武场，此时几名铸剑弟子正在场上晨练，其中就有陈仲的身影。
「少庄主！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陈仲一看到任剑南便精神百倍地向他打招呼。
任剑南一向早起，但是以往他总是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很少被人看见，所以陈仲会这么问也不足为奇。
任剑南轻轻咳嗽一声，道「没什么……话说，你和东方未明好像挺熟的？」
陈仲道「还可以吧，少庄主找东方兄吗？他送一批货去了，刚走的。」
任剑南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东方未明拜入我们铸剑山庄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道他习惯了没有，他最近表现如何？」
当然，这并不是任剑南真正想知道的，任剑南想问的是刚开始东方未明像块牛皮糖一样一天到晚粘着自己不放，还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整自己，怎么突然之间性情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克制收敛了不少。虽然平时见面东方未明还是会照常与任剑南打招呼，但态度却是毕恭毕敬，保持距离，就像刚才那样，至始至终不会多看任剑南一眼，也不会和任剑南多说一句话。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一次次碰壁让东方未明知难而退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于饱受骚扰的任剑南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

但是任剑南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而他又不可能当着东方未明的面直接这么问，所以只能找和东方未明关系最好的陈仲，拐弯抹角地旁敲侧击。
「少庄主您放心吧！东方兄适应力可强了，在铸剑这方面，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有天分的人。刚来山庄的时候他还比较浮躁，不怎么静得下心来铸剑，但是最近他安定了许多，也渐渐开始把心思放在铸剑上了。每天起早贪黑地挖矿，或者常常一整天都呆在剑卢铸造兵器，做护剑使运送兵器也跑过好几趟了。」
看样子东方未明还挺勤快的，虽然他拜入铸剑山庄的动机不纯，但是比起其他弟子的确是要努力一些。于是任剑南又问「那他与其他弟子处得可好？」
陈仲道「这个您就更加不用操心了，东方兄乖巧机灵得很，还经常助人为乐，这么多晚辈之中，就属他最讨各位师兄弟喜欢的了。」
助人为乐？任剑南不禁在心里嗤笑，谁知道他暗地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不过转念想想，不管实际动机如何，东方未明至少表面功夫做得挺足，事情也做得漂亮。其实当初要不是东方未明坦白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拜入铸剑山庄门下，任剑南恐怕到现在还会以为东方未明是个助人为乐侠义心肠的有志青年呢。
而如今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间改变态度？难道真的是因为在感情上碰壁所以知难而退放弃自己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好，这样一来任剑南也就不需要一天到晚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被人从身后偷袭，推倒，霸王硬上弓什么的了。
想到这里，任剑南脸上一阵火热，他又想起东方未明第一天到铸剑山庄的时候在后花园对他所做之事。任剑南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一个成年男子压在身下、抱在怀里、按住一顿狂亲，也是头一次在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面前泪流满面。每每想到这里，任剑南都恨不得一头撞死，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按理来说，对于令他蒙受这等奇耻大辱的东方未明，任剑南本该恨之入骨，就算不伺机报仇，也该对父亲说明一切，立刻将他撵出铸剑山庄才是。但是任剑南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愿意把这样丢人的丑事说给第三个人听，更何况是父亲。可若是随便找个理由把他轰出去，也不太光明磊落，有违任剑南的性格。而且说实话，任剑南对东方未明谈不上恨，虽然东方未明对他做过那样的事，但是任剑南始终对他恨不起来，理由是什么，任剑南自己也说不清楚。
非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
那晚的杭州桥上，一个双手抱着白晶剑，浑身湿透的少年，用一双名副其实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也许是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不经意间触动了自己的心弦。

第二天上午，任剑南正准备出门，从大厅前的走廊上经过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叫住。
「剑南，这是要上哪儿去？」
任剑南一听这声音，心里暗叫不妙，只好转身躬身行礼道「爹，孩儿没什么事，只是想出门散散心。」
任浩然走到他面前，缓声道「练剑了吗？」
任剑南摇摇头「还没。」
任浩然又道「铸剑了吗？」
任剑南又摇摇头「也没有。」
任浩然声音压低，不悦地道「既没练剑又没铸剑，你却有闲情逸致出门散心？」
任浩然见儿子低头不语，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我正要去剑卢巡视一番，你若没什么要紧事，那便随我一起来。」
父命如山，任剑南没有办法，只好应了一声，跟在任浩然身后往剑卢走去。

剑卢里，不少弟子正热火朝天地打造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任浩然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像这样来剑卢里巡视一番，一对一地亲自传授铸造技巧与诀窍。任剑南虽然对铸剑没有太大兴趣，但是耳濡目染地也学到不少铸剑知识，鉴别技能也会连带着有所提高。说到底这都算是任浩然的一片苦心。他知道儿子对铸剑没有什么兴趣，肯定不会主动磨练技艺，所以才换了一种方式，每次去巡视剑卢都尽量带上任剑南，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将铸剑技巧与诀窍传授给他。也正是因为知道父亲的这一苦心，每次剑卢巡视任剑南都会乖乖地跟在父亲身后，也算是一种参观学习了。
这边任浩然正在对一批新来的弟子们讲解入门级别的熔炼技巧，任剑南站在一旁，忽然意识到东方未明似乎不在其中，他想起之前陈仲说过最近东方未明常常一整天都泡在剑卢，怎么今天却连人影也没见到。他心中存疑，四下环顾一圈，忽然视线被角落一件物事吸引过去。任剑南走过去，将那物事捡起，拿在手中，定睛一看，不禁屏息。
他手中的物事是一柄长剑，乍一看上去剑身质地平平无奇，光华散淡，然而拿在手中却能够感觉得到一股深入肌肤的逼人寒气。仔细一看，剑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任剑南用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拭，竟抹出一片清冽的寒光。原来竟是这剑卢里的灰尘掩盖了这柄剑本身的锋芒。他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帕，将剑身上的灰尘尽数拭去，只见那剑锋上寒光绽放，犹如出水芙蓉一般雍容清冽，一望便知是把罕有的宝剑。
「剑南，这把剑是？」
任浩然此时也走到了任剑南的身边，看到他手中握着的这把剑，眼睛瞬间一亮。
「爹，孩儿刚才在角落里发现了这把剑，剑身上有我们铸剑山庄的标志。」
说完，任剑南将这把剑递给父亲，任浩然接到手中，仔细打量一番，伸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瞬间发出嗡的一声浑厚的回响。任浩然满意地点点头，面露喜色道「真是把好剑！这是谁铸造的？」
旁边一名弟子立即答道「庄主，这是师弟东方未明所铸之剑。」
一听到东方未明这个名字，任剑南心头忽然一震。
东方未明……他竟然已经能够铸造出如此精妙的武器了吗？
任浩然又道「他现在人在哪？」
这时一旁的陈仲插进来道「庄主，东方未明今天一大早就去挖矿了，他说今天他的目标是挖到100块绝龙骨，我估计他得一直挖到天黑呢。」
100块绝龙骨！？
包括任剑南在内的所有人听了这句话都不禁哑然，绝龙骨这么稀有的素材，铸剑山庄的弟子一般来说一天能挖出四五块就已经很不错了，一天100块是在开哪门子的玩笑。然而陈仲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任浩然哈哈大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这个东方未明了，陈仲，你赶紧把东方未明叫回来，我有事问他。」
陈仲领命后离去。
任剑南望着父亲手中的那柄长剑，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半个时辰后，东方未明灰头土脸的出现在铸剑山庄的迎客正殿。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挖矿回来，脸没来得及洗，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径直赶了过来。
东方未明先是恭恭敬敬地对任浩然与任剑南行了一礼，随后垂手站在殿中央，任浩然笑道「听陈仲说，你今天的目标是挖出100块绝龙骨，确有此事？」
东方未明一愣，随即低头道「确有此事，弟子愚妄，让庄主见笑了。」
任浩然淡然一笑「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何来愚妄之有。」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东方未明面前，和颜悦色道「未明，你拜入我铸剑山庄有多长时间了？」
东方未明道「前前后后已有三个多月了。」
任浩然仰天叹道「三个月啊……不过是三个月而已，你竟然已经能铸造出这样的武器，不得不说是天赋异禀啊。」
说着，他将刚才任剑南在剑卢里发现的那柄剑递到东方未明面前。
「这把剑可是你铸造的？」
东方未明抬头一看，点头道「不错，正是未明所铸造之剑。」
任浩然笑着拍拍东方未明的肩膀道「当初将你收入我铸剑山庄门下，也是觉得你是块可造之材，如今看来我的确没有看走眼。短短三个月，你便有如此成长，我身为庄主，也是倍感欣慰啊。」
说着他负手在背，叹了口气道「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倒也省心了。唉……」
任剑南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头抗议道「爹……！」
任浩然瞥了儿子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怎么，难道爹有说错吗？你看看你，身为堂堂少庄主，一天到晚只知抚琴吟诗，游山玩水，既不好好练功，又荒于铸剑，你叫我这个当爹的怎么省得了心。」
任剑南被父亲当着东方未明的面一顿数落，羞得满脸通红，但又无法反驳，只能憋在心里。
这时，一直只是回应任浩然问题的东方未明忽然开口说道「庄主，您千万别这么说少庄主。这三个月来未明也得到过少庄主不少提点和教诲，未明能有今天的进步，也是多亏了少庄主的帮助。」
任剑南讶异地睁大眼睛望着东方未明，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在父亲面前替自己说话。
儿子什么德行，任浩然这个当爹的自然心里有数。不过听到东方未明这么说，任浩然还是很高兴，心想这孩子明明才能横溢，却不恃才傲物，始终维持着一份谦逊之心，会站在他人立场上考虑问题，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当下不禁心情大好，又不吝赞词地夸了东方未明几句，还让任剑南也向他学习，这才让东方未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