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白夜
为表达自我而创作

　　盂兰盆会终于结束了，和成外出工作的机会也开始多了起来。有时候真吾也会出去，但在家练习的时间比较多，他的琴声也明显比以前动听了许多。
　　周末，曾经在纪之川的后台准备室中见过的那个姓佐胁的制作人联系了和成，说是要给和成看合同书，问星期一能不能上门拜访，虽然和成觉得合同书什么的寄过来就好了，但还是答应了在家等对方过来。他说的合同书应该是和纪之川的CD有关的吧。不过话说回来，佐胁会亲自带合同书上门拜访还真是令人意外。虽然和成与佐胁早在车祸发生前就已经合作过CD，但是最近几年他们的见面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星期一那天，和成还在家等佐胁的联络，门铃就响了。自己明明没有把住址告诉他，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觉得很纳闷的和成打开门一看，只见拎着一个西瓜的纪之川正站在门口。
　　“呀！因为顺路所以我就过来了。很忙吗？”
　　一身西装打扮的纪之川笑着说今天在大学里有演讲。和成把纪之川请进屋，将他送的西瓜放进水槽中用水浸泡起来。
　　“今天佐胁先生也要来哦。说是要带合同书过来。”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的纪之川不知怎么的忽然间愣了一下，然后神色严峻地把双臂抱在胸前。
　　“嗯……佐胁先生果然是认真的啊……”
　　纪之川的嘀咕让和成有些在意，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的真吾从卧室里走出来。
　　“老师，我没有替用的琴弦……”
　　刚说到一半，真吾就注意到纪之川坐在沙发上。于是他连忙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睁大眼睛地走进厨房，站在和成身边。
　　“今天要来的是那个人吗？”
　　看到真吾警惕地盯着纪之川看，和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把盛着三人份杯子的托盘递到他手上。
　　“把这个端过去。要好好为上次的事道歉哦。”
　　“哎——”
　　真吾一脸不满的样子接过托盘，和成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了出来，取出用来盛西瓜片的盘子。
　　“久等了，哎呀，怎么了？”
　　和成端着西瓜盘子走进客厅，只见真吾气鼓鼓地低着头，而纪之川却愉悦地哈哈大笑着。
　　“哎，少年的反应实在太有趣了。”
　　纪之川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真吾。而和成一在纪之川身旁坐下，真吾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要不要我说点新城留学时代的故事给你听？别看这家伙这样，其实他是个小恶魔来的。曾经还有两位巴黎女士为了他大打出手呢。”
　　纪之川笑眯眯地把冰咖啡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喂喂，别说得那么夸张好吗。真吾会当真的吧，再说那次是……”
　　“我也真是够呛的，总是被人拿来和你比较。说什么同样是东方人怎么会差那么多，不但被逼着去不想去的聚会，还被人说心理阴暗。”
　　“都叫你别说了。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是个好男人，没发现你的优点的巴黎女士一定是瞎眼了。”
　　和成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纪之川的肩膀说道，笑着转过头去看真吾，他以为真吾也在笑，没想到一回头却发现真吾正狠狠地盯着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和成歪了歪头，赶紧转移话题地问起纪之川在德国的生活。
　　聊了快三十分钟后，电话响了，佐胁通知和成说他已经来到附近。和成在电话中把住址告诉佐胁之后，对方便说了句明白了然后挂断电话。和成担心地坐下来，也不知道佐胁能不能找到这里，几分钟之后门铃便响了。
　　“还好你家住在比较好找的地方。”
　　拎着礼物出现的佐胁一听说纪之川也来了，立刻睁大眼睛地走进客厅来。
　　“你好，佐胁先生。”
　　“呀，纪之川先生。什么嘛，早知道纪之川老师要来，我就拜托您给我带路了。您不是很忙吗？”
　　“是啊，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就在纪之川和佐胁寒暄的时候，和成走进厨房开始为佐胁准备饮料。不一会儿真吾也走过来，站在他身旁说“我来弄好了”，让和成回去客厅。也许真吾还不太习惯跟大人们坐在一起吧。于是和成便说了句“那就拜托你了”，然后回到客厅。
　　“不过话说回来，佐胁先生，合同书什么的明明寄过来就可以了嘛，害你特地跑一趟真对不起。”
　　佐胁带来的礼物是有名点心店的蛋挞。正好纪之川也在，和成便在真吾把麦茶端上来之后把蛋挞盒递给他，让他打开来分给大家吃。
　　“其实我来这一趟是有目的的，新城先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在真吾之前坐着的位置上坐下，佐胁一脸高兴地抽出一根香烟。和成还没来得及制止，烟就已经点着了，没办法，和成只好从柜子中取出烟灰缸，放在他面前。
　　“有事是指……？”
　　“新城先生，打不打算出CD？”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这里的路上热出了汗，佐胁一边用手绢擦汗一边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哈？”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和成哈了一声，纪之川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件事吗。”
　　“嗯，我是认真的哦。呐，前阵子你不是在纪之川先生面前拉过一段吗？那次我听了之后突然之间灵光一闪，新城先生，出CD吧，绝对会大卖的！”
　　“哎哎？”
　　佐胁所谓的出CD是指由自己亲自上阵演奏，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和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内心一瞬间雀跃了一下，但很快就沉了下去，他苦笑起来。
　　“佐胁先生，我想你也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啊。但是现在你不也拉得很好吗？我觉得你的音色比以前更有深度了，很不错哦。”
　　“不行的，我顶多只能拉两、三首曲子。而且只要连续拉十分钟，手指就会不受控制动弹不了。”
　　和成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佐胁把香烟放在烟灰缸里，身子向前凑过来。
　　“所以啊，所以才更要出CD啊。我也不是要你参加乐团也不是要你独奏。如果是CD的话就有可能不是吗，没必要一口气拉完。只要按照你的步伐来一首一首地录音就行了。”
　　“哎……”
　　感觉胸口受到一阵冲击的和成迎上佐胁的视线。
　　不需要一口气拉完，听到这句话，胸口忽然间开始兴奋起来。本以为已经与自己无缘的世界再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敞开了大门。如今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了很久，连梦都很少会做了，没想到只因为佐胁的一句话，胸口便开始雀跃不已。
　　“可是……就算是一首一首地录，一旦状态不好就得重录……这样不停地重来的话，搞不好那一整天都拉不了小提琴了……再说，我现在能拉的曲子也只有极少数。”
　　“那种事完全没问题啊。我们会耐心等到新城先生可以演奏出最好的音乐为止。选曲的时候也可以选择你认为可以完美演奏出来的曲子。比如说泰伊斯的《冥想曲》、《G弦上的咏叹调》、巴赫的《卡农》之类的也行。对了，和纪之川先生一起演奏《卡农》怎么样？可以的话最好是收录一些有名的曲子呢。就是那些不太听古典音乐的人也能被吸引进去的曲子。”
　　不管和成怎么表露出难色，佐胁都会轻松回避掉。
　　但是，真的可以吗？对于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好事，和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纪之川一眼。纪之川虽然露出有些困惑的笑容，但似乎还是明白了和成的心事，冲他点了点头。
　　“你的演奏和当年相比真的没有丝毫褪色哦。就像佐胁先生所说的那样，变得更加有深度了，这并不是奉承话。”
　　纪之川的话给了和成几分自信。自己的小提琴真的还可以演奏给更多的人听吗？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邀请，开始有些手心冒汗的和成内心越发涌起想要挑战的欲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佐胁的一句话彻底泼了和成一头冷水。
　　“绝对会大卖的！从车祸中回归！我们打上这样的宣传语吧。这个圈子里还有很多人记得新城先生的名字。只要稍微宣传一下，CD绝对能大卖。”
　　佐胁那自信满满的话顿时让和成的心仿佛灌了铅一样地沉。
　　从车祸中回归。
　　一听到这句话，和成就知道如果不加上点什么噱头，自己的小提琴根本就达不到能让人听的水准了。兴奋的心情一下子冷下来，很久没有像这样全身僵硬过了。
　　“新城……”
　　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样，纪之川担忧地朝他伸出手。
　　忽然间哗啦地一声巨响让纪之川的手停在半空，和成转过身去，只见真吾把托盘上的盘子扔到一边，扑到佐胁身上。
　　“少在这里揭老师的伤疤给别人看！”
　　真吾怒吼着抓住佐胁的衣领。和成一瞬间呆住了，连看到真吾作势要打佐胁也忘了阻止。随着一声闷响，佐胁跪倒在地上。
　　“呜啊！怎么回事！这孩子！”
　　“少年，等等，等等！”
　　纪之川代替和成插了进来，抱住真吾的身体。佐胁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但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捂着脸蛋跑开。这时和成才反应过来，也帮着纪之川拦住真吾。
　　“真吾！不许动粗！”
　　听到和成的喝斥声，真吾才停下动作。看他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愤怒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和成竟觉得胸口一暖。真吾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并且付诸行动。虽然动不动就出手打人的行为确实不对，但是与此同时和成也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的确爽快了许多。
　　虽然还不至于动手打人，但是和成确实是被佐胁的话惹恼了。
　　“真吾，回房间去。”
　　尽管如此，和成也不能称赞真吾干得好，他只能注视着真吾的眼睛这么对他说。真吾立刻就露出一副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甩开纪之川的手转身回房。
　　“对不起，佐胁先生。你没事吧？”
　　躲在房间一角默默地擦着冷汗的佐胁喘着粗气地回到沙发旁。看到被打的佐胁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和成松了口气再一次低下头。
　　“真对不起。……那孩子一碰到我的事就特别容易暴走。”
　　“这个嘛……就算了。那个，新城先生，我绝对没有揭您伤口给别人看的意思！”
　　原本以为佐胁会生气，没想到他反倒一副很慌张的样子，接过和成递给他的湿毛巾抵在额头上。
　　“啊，这不是安琪里奈的苹果蛋挞么！少年真是暴殄天物啊！”
　　看到被打翻在地上的蛋挞和盘子，纪之川不由得一声长叹。看到他的样子，佐胁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总是习惯性地去想怎么做才能卖得好……”
　　佐胁嘀咕了一句，把毛巾放下。
　　“新城先生，如果我伤害到了你的话那么真的对不起。但是请你务必考虑看看。我在纪之川先生那里听到你久违的琴声，心里真是太激动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佐胁把毛巾还给和成，饱含着热情地说道。
　　之后，佐胁说他还有工作便离开了。帮忙打扫的纪之川将蛋挞重新切好，端了上来。这时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成无意间与纪之川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佐胁先生那落荒而逃的样子真是太有趣了！下次我一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
　　“你就饶了人家吧，纪之川。不过说真的，佐胁先生不是那种硬碰硬的人真是太好了。”
　　虽然知道这么做有点失礼，但和成还是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声来。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纪之川津津有味地吃起蛋挞。
　　“你打算怎么办？新城。”
　　甜甜的蛋挞上浇上了一层香浓的奶油，和成只吃了两三口就腻得吃不下去，他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
　　“怎么办好呢……”
　　“其实我就知道你会不乐意，所以才想到你家来知会你一声的。”
　　一转眼就把蛋挞吃得一干二净的纪之川开始喝起了咖啡。
　　“什么啊？原来你今天是为这个来的啊？”
　　“因为我没想到佐胁先生会是今天来啊。我觉得对于自尊心极高的你来说，这样的请求也太残酷了。”
　　和成先是回了句没这种事，但是在看了纪之川一眼之后便沉默下来。纪之川的表情上写得明明白白：你一定不希望别人因为同情你而买你的CD吧。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就算见面机会再少，两人的距离隔得再远，纪之川也总是能读懂自己的心。和成放弃地垂下视线笑了。
　　“是啊，很残酷……就算变成这样也还是要抱着那份自尊心，你会觉得这样的我可笑吗？”
　　“不会，那样的你才是我喜欢的你。我不希望你改变这一点。”
　　听到对方这么若无其事地吐露出肉麻的台词，和成不由得害羞地抓了抓后颈。
　　“但是新城，你应该这样想。一定会有人被那句宣传语鼓舞到的。”
　　听到这句出人意料的话，和成睁大了眼睛，迎上纪之川一本正经的眼神。
　　“不仅仅是像你这样因为事故而无法继续音乐事业的人，还有因为各种各样的遭遇而绝望，哀叹的人，这样的人听到你的音乐不可能不深受触动。看到你努力的样子，你过去的粉丝也会很欣慰吧？实际上，粉丝寄给我的信中就有不少人问我新城和成是不是那个新城。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也想听你的演奏。和你分开的时候，如果能够随时听到你的音乐那就太好了。”
　　在纪之川热情洋溢的鼓励下，和成的心情渐渐开始产生了动摇，纪之川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听他这么说，和成自己也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积极地考虑一下吧。佐胁先生虽然是那种人，但他确实是想制作出好东西来的。”
　　纪之川的真挚情谊没有一丝遗漏的传达给了和成，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如果纪之川对别人也这么真诚热情的话，他一定会变得很受欢迎。只对少数几个人流露出这种态度的纪之川总被旁人说是个古怪的人。内心替纪之川感到遗憾的和成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纪之川，我会积极地考虑看看的。”
　　纪之川也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时钟，说差不多该回去了便站起身来。和成把纪之川送到玄关前，忽然，纪之川转过脸来，用有些复杂的表情看着他问了一句。
　　“新城，你和那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对上纪之川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和成心里咯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因为纪之川知道和成收留真吾的来龙去脉，所以这句话里的关系不用说自然指的是特殊意义上的。看到真吾刚才那激动的样子，也许纪之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当然，和成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告诉纪之川自己是为了拴住真吾的心才故意和他交往的。就算他和纪之川再怎么要好，他也决定将真相带进棺材。和成冲着纪之川暧昧地笑了一笑，纪之川便露出动摇的神色，弯腰低头系鞋带。
　　“你，该不会是和男人也可以吧……？早知道这样的话……”
　　不知为何纪之川表情有些忧郁，嘴里嘀咕着什么，斜了和成一眼。
　　“我这个人每次都是慢半拍。真想诅咒自己的这种性格。”
　　纪之川低声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便再也没说什么地离开了。隐隐约约地察觉到纪之川对自己的感情，和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