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醒】

全身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喉咙热得像被火烧一般,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急剧膨胀,他失控地咆哮起来,发狂地翻来滚去。

他听到女人凄厉的惨叫。然后他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某种有弹性的东西上。脑袋像被炸开一般,刺眼的闪光让他什么都看不见。无止尽的痛苦,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全身上下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全是幻觉一般,他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状况。

他身处于一间血淋淋的病房。
地板上躺着的几具躯体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和医生,一看就知道已经死了。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用锋利的爪子将眼前的肉体撕裂开,不由得惊恐得浑身颤抖起来。

可怕的不仅仅是这些。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把他的身姿投影在地面上。
那的确应该是他的影子,但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影子会是这种样子。
——他从来没见过姿态如此怪异的野兽。

他恐惧得尖叫起来,但那声音却如同野兽的吼叫一般粗犷低沉。
三城亨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对着夜空嘶声悲鸣,撞破窗户一跃而出。
这真是难以置信的跳跃力。
他轻而易举地飞越过一栋栋建筑物,在月夜下漫无目的地狂奔。
寒冷的空气包围了全身,就好像整个人都溶入暗夜之中。


这样飞奔了不知多久,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密林之中。黑暗中只有一轮明月当空,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为了隐匿身形只能不断在黑暗中徘徊,直到筋疲力尽倒地为止。

极度的饥饿感让他恐慌起来。
就好像在沙漠中不吃不喝地行走了好几天的旅行者一样,他满脑子只想着要找点解渴的东西。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几乎要炸裂,难耐地撕扯着地面的野草。他已经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死——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

耳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正踏着落叶向这边靠近。刚开始以为是动物,但很快他就辨别出那是人的脚步声。脚步声毫不迟疑地径直向亨这边接近。最后亨的脸被一个影子遮住,一个陌生男人正盯着他看。由于四周太黑,亨看不清男人的脸,但是他却能看到男人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微笑。

“你,饿了吧?”
男人低声对他说道。亨迷迷糊糊地抬头望着盯着自己的男人。
视线太模糊,他看不清楚。但从身形上来看似乎是个少年。朦胧中,亨被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惊呆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凝视着少年。

少年笑了,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要不要吃我?”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2【起】

晚霞开始染红天空,凤光阳正一个人沿着河边走。
从老家那边出门之后不久,他就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个脚步声。那个脚步声总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光阳行走的方向一致。虽然老早就注意到了,但是毕竟现在还只是傍晚,所以光阳并没有把那脚步声太放在心上。也许人家只是正好跟自己走同一个方向而已,光阳正准备回距离老家步行只需十分钟的公寓去。公寓的房主是目前负责照顾光阳起居的梁井,那是栋新建不久的高层公寓。

“不好意思,你是凤光阳吧?”
正要走进公寓的时候,光阳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吃了一惊转过头去。
叫住光阳的是一个身穿旧外套的男人,年龄大概将近四十,下巴胡渣丛生。光阳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这个形色可疑的男人。

“哎,对。我就是。”
“能不能请教你几个问题?我是这里的人。”
男人露出可疑的笑脸,向光阳递出名片。上面写着某个光阳略有耳闻的出版社的名称,以及“当地采访记者久保田武”等字样。第一次见到名片的光阳打量着名片上的字,然后歪了歪头。

“这、这个到底是……?”
不知道当地采访记者找自己有什么事,光阳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接着久保田便嘻嘻奸笑起来。

“你认识大谷治弥对吧?”
听到这个名字,光阳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他是凤先生的奶奶所住医院的患者呢……。九月中旬他突然从医院失踪了啊。最后见到他的人就是你——这是医院那边提供的证词。”
久保田试探性地窥视着光阳的表情,光阳着急地寻思着该怎么回答。正如久保田所说的,最后和大谷治弥见面的人是光阳,但是久保田到底想知道什么?出于不安和警惕,光阳选择了沉默。

“不过,说起来大谷治弥这个名字好像也是假名来的,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少年我们还没有调查过。实际上要调查的除了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之外,还有残留在医院楼顶上的兽毛和奇怪的血迹。”

光焰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久保田的眼神执拗地缠着自己不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越来越紧张。

“医院的人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所以他们也在调查。但是那似乎不是人类的血迹哦。然后呢,奇怪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最开始如大家所知,医院把事情的情况对外公布,可是我们一去采访,他们便立刻闭口不提这件事。不仅如此,那家医院发生的怪事还有很多呢。听说不久前那家医院里的一位患者杀害了医生和护士之后……行踪不明……。据传闻,这位患者和大谷治弥关系很好,而且正好也是你认识的人。”
心跳越来越快,光阳开始游移起视线。生性正直的光阳很不擅长撒谎,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久保田盯着光阳,表情越来越兴奋。

“凤先生,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务必告诉我。其实我一直在追踪这一连串神秘事件。我在其他地方都听到有人说见到过谜之野兽。说起来可能有点像野槌蛇那样的东西,负责采访这个事件的时候,上面总是给我很大压力啊。我坚信这一连串事件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久保田把手按在光阳肩上,好像在说我决不放过你一样。光阳吓了一大跳,与此同时公寓小区内一辆高级车朝两人开了过来。

“啊……”
看到粗鲁地打开车门走下来的人,光阳顿时松了口气垮下肩膀。一身西装眼戴墨镜的高大男人气势汹汹地朝久保田背后走来。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明显地透出一股杀气,即便是戴着墨镜也能看得出来。

“干什么的你。鬼鬼祟祟的。”
男人鄙夷地甩出这句话,突然从旁边插进来一把揪住久保田的胸襟。久保田吃惊地转过头,身子竟动弹不得。男人接着飙了几句英语,死死地盯着久保田看。久保田被这个陌生男人盯得哑口无言。在这种情况下,可疑的应该是男人自己才对,虽然光阳这么想,但他还是很感谢男人赶来替他解围。

“梁井先生,这是一位当地采访记者。”
看到梁井一副立刻要打人的架势,光阳连忙把得到的名片递过去。梁井轰只扫了名片一眼,便哼了一声把久保田扔在地上。

“搞、搞什么啊你!”
“吵死了。快给我滚。”
梁井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久保田,打开手机开始和不知哪里的人联络。不一会儿,两个体格强壮的黑衣男子便跑过来按住久保田的身子。

“放、放开我!搞什么啊!你有什么权利抓人!”
那两位黑衣男子也不管久保田挣扎反抗,就这么拖着他离开公寓。

“这栋公寓的安全系统也太差劲了吧,谁都可以进得来吗。”
梁井一边抱怨一边摘下墨镜,漂亮的蓝色眼瞳笔直地凝视着光阳,脸上的怒气稍微消退了一些。

“没事吧,他对你做了什么?”
“哎、啊,嗯……我没事……可是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吧……那样子简直就跟黑社会没两样嘛……”
虽然很感激他替自己解围,但是对方只是来调查那个事件的记者。要是对方是警察的话,搞不好梁井会因为阻扰公务罪而被逮捕。难道就没有更加圆滑点的方式吗,光阳无奈地抓了抓头。梁井刚赶到的时候,光阳还期待着比自己会说话的他可以用几句话打发走那个记者。

“因为我看到你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还以为你被人搭讪了。”
梁井一脸严肃地这么说道。光阳傻了眼地抬头望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优雅而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外面很冷,请两位先进屋吧。”
把车停好了的老绅士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站在旁边,开口对他们说道。老绅士是梁井的忠实部下,照顾梁井的生活起居,是一位名叫亚历克斯的半老的银发男子。他举止优雅,面容温和。四个月前因伤住院的他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如影随形地跟随梁井左右。

“啊,也是呢。但是梁井先生,不会有什么好事的人来搭讪我啦,你应该更加慎重考虑之后再……”
进入公寓楼的入口,光阳一脸无奈地对梁井发起牢骚。梁井把头扭过一边,并不理睬光阳的话。

“不过果然还是被人发觉不对劲了啊……总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真叫人担心啊。就这样放着不管没问题吗?”
走进电梯,按下第十四层。门一关上光阳便想起刚才的那个记者,脸色阴沉下来。光阳知道那个记者所调查的事情的很大一部分真相。现在他正深陷在事件漩涡中,无法自由行动。就算被别人问起他也不可能回答,今后要是再遇上这样的情况的话就麻烦了。

“没问题。”
梁井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

“要是那家伙接触到事件的核心的话,绝对会被杀掉的。因为那些人不想把组织的存在公之于众。”
听到这句冷酷的话,光阳不由得吞了口气。


光阳是在二十岁生日前夕知道自己的惊人身世的。
光阳从小就被关在家里长大。根据母亲的遗言,光阳平时不能外出,一定要出去的话就要在全身薰上强烈的香气,不能以普通的状态随随便便出去。家里也经常焚香,以至于光阳从来没有闻到过自己的体味。小时候虽然对此感到不解,但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光阳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不管受了怎样的伤,光阳的身体都能在数十分钟内痊愈。
不管多重的伤口都会自行痊愈的身体,从小光阳就对自己的身体抱有疑问。因为祖父跟他约定,只要到了二十岁就能自由外出,所以他想趁二十岁生日的这个机会调查自己身体的秘密。

随后他就遇到了梁井轰。

一开始,梁井把光阳叫到他自己的家里,不由分说地砍伤了光阳。梁井说他是被称作兽人的野兽与人类的混血儿,而像光阳这样拥有即便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也能够自行再生的特异体质的人,是兽人的“饵”。这种荒诞无稽的话谁都不可能相信,但是光阳却亲眼目睹了梁井在自己面前变化成异形的野兽,让他不得不相信梁井所说的话。

饵会散发出只有兽人才闻得到的特殊香气,兽人就是靠这种香气来寻找饵的。

只能活到二十岁的饵,只要和一个兽人结下契约,就可以继续存活,而且身上的香气也会消失。结下契约之后,腹部会出现一颗象征着契约结成的红色珠子,这颗珠子能够将兽人和饵的感觉连接在一起。光阳和梁井结下了契约,同意成为只属于他的“饵”。虽然伤口回复得很快,但是身体还是会感到疼痛,如果每次都要被啃食血肉的话,这种契约光阳不可能受得了。于是梁井就提议用其他方法来摄取精气。现在他们是用吸取精液的方法来代替啃食血肉。

这种奇妙的关系开始之后,光阳的周围便飘荡着某种异样的气氛。冲着光阳而来的兽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导致梁井好几次陷入生命危险。虽然他们好不容易突破重重难关走到今天,但是现在又发生了另一件令光阳头痛的事件。

从小一直守护着光阳长大的青梅竹马三城亨,似乎因为遭遇交通事故而觉醒成为了兽人。据说本来以人的姿态诞生的兽人,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就会觉醒。

而且亨是突然消失在病房的。

病房里残留着医生和护士的尸体。医院的人和亨的家人根本不可能想到这是身受重伤意识不清的亨干的,只是认为这是一起单纯的事件。虽然他们已经报了警,但是现在还没有丝毫进展。只有光阳和梁井察觉到了事件的真相,对此忧心忡忡。

一定是亨觉醒成为兽人之后,精神错乱之下把在场的人都杀了吧。不知道亨消失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亨现在是否平安,光阳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

那之后四个月过去了,季节已进入冬天,迎来了新的一年。
亨依然下落不明。

如果就这样一直平安无事的话,对光阳来说就是最好不过了,可是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亨肯定还活着,这样一来总有一天他会碰上梁井。对于不希望这一天来临的光阳来说,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避免他们互斗,可是问题不仅仅是这些。曾经和梁井战斗过一次的白色野兽——黑泽这个男人也让他放心不下。如果他就这样销声匿迹的话就好了。

问题堆积成山,但是光阳表面上还是过着和以往没有太大区别的生活。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烦恼也没用。光阳相信,不管有怎样的敌人出现在他面前,梁井一定会保护他的。首先他得努力说服亨,想方设法避免他与梁井互相厮杀。当然,他同样也会努力说服梁井。

现在的梁井已经对亨充满敌意,只要一提到亨的名字,梁井就会拉下脸来,让光阳很是头痛。

梁井说他对光阳的喜欢是含有特殊意义的。
光阳也喜欢梁井,但是若要问他那是不是特殊意义上的喜欢,他也说不清楚。本来他以为只有对待女性才会产生喜欢这种感情,面对梁井这样的堂堂大男人也会产生这种感情吗,他弄不明白。

他们甚至发生了肉体关系。

在对方的要求下发生了好几次性关系。性爱本身很舒服,容易让人沉迷,但是最近光阳开始对这种关系感到不安。这是因为不久前他看了一个电视连续剧,女主角哭着说“我被玩弄了!”,光阳发现电视剧中的情节和自己与梁井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是睡了几次而已,别以为这样就算是我的女朋友了。”

对女主角冷言冷语的男演员让光阳很是愤慨,可是仔细想了想,他铁青着脸地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也和这个男人一样吗。他既不可能回应梁井的感情,又和梁井维持着性关系。虽然梁井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哭哭啼啼,可是当他察觉到自己对梁井做了同样过分的事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受打击的。

但是话说回来,当初结下契约成为梁井的饵的时候,他已经答应了让梁井喝他的精液,事到如今他也很难斩断两人之间的肉体关系。而且,一旦他在性事中露出抗拒的反应,梁井就会露骨地不爽起来,让他不知所措。况且梁井说他只要身体上的关系就好,光阳本身也对和梁井做爱这件事没有抗拒感。

烦恼来烦恼去,某天光阳终于试着对梁井说“插入做爱只能一个月一次”。
插入这种行为会让他有罪恶感,那么只用手和口来让互相抚慰射精的话也许就不会有性交的感觉了吧。

“为什么。”
果然,梁井马上皱起眉头,明显地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看到那副表情,光阳立刻蔫了下去,用“啊,那个……因为第二天早上会很辛苦”来敷衍对方。还以为这下肯定不行了,可是没想到梁井在考虑了一阵之后点头答应说“我知道了”。

看到梁井点头,光阳内心松了口气,为终于能够纠正与梁井之间的关系而感到欣喜。
这时候光阳没有想到,他的馊主意将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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