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冲了个澡,之后便相拥着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也许,虽然下意识地让自己不去想今后的事,但还是会对未来感到不安吧。大脑就好像麻木了一样,很害怕闭上眼睛。为了不让真吾察觉到自己的病情,和成只能尽量表现得平静,但在内心深处对死亡还是有所恐惧的。虽然现在还没有太大实感,但是今后一定会随着病痛的到来而逐渐加剧吧。
  “总觉得睡不着。真吾,拉一首曲子来听听吧。”
  虽然现在已是深夜,但一想到自己时日不多,任性的话就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还好这栋公寓隔音效果很好,他已经等不及天亮了。
  “现在?拉什么曲子?”
  真吾躺在床上问道,和成眯起眼睛笑起来。
  “包含着对我的爱,什么曲子都行。”
  听了和成的要求,真吾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猛地坐起来,走到自己房间把小提琴拿了过来。真吾下面只穿一条裤子,裸着上半身给小提琴调音的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狂野的帅气。
  “什么都可以是吗?”
  真吾看着侧躺在床上的和成这么问了一句,咳嗽了一声把弓架在琴弦上。
  到底他会演奏什么曲子呢,和成充满期待地凝视着真吾,安静地等待着真吾的琴声响起。
  (哦哦……)
  真吾表情认真地开始了演奏,他所选的曲子是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
  优美的旋律在室内流淌起来。真吾的琴声让人不知不觉中听得入迷,和最初两人相遇之时比起来,他的小提琴的确变得温柔甜美了许多。自己所做的一切果然没有错。在自己的影响下,真吾的小提琴终于发生了改变。虽然这种想法对于现在的和成来说就跟逞强差不多,但是这的确是一笔宝贵的财产。
  柔软地运着弓的真吾的表情,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刚才让自己欲仙欲死的那一根根修长手指,如今正优雅地在弦上跳跃。仿佛行云流水一般的运弓姿势也如此优美,和成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曲子永远都不要结束就好了……)
  看到真吾像是把积蓄在内心中的情感一口气尽数释放出来一样地演奏着曲子,和成就对即将到来的结束感到强烈的不舍和难过。好想永远听他这么演奏下去,就算是做梦也好,他也想将这甘美而醉人的旋律永远保留在记忆中。
  曲子最终还是安静地结束了,真吾长舒一口气,定定地注视着和成。
  “……你真的,是喜欢着我的呢……”
  和成胸口热乎乎的,轻声说道,真吾便害羞地移开了视线。这首曲子是门德尔松为海涅的一首情诗所创作的乐曲。真吾是否知道其中缘由和成不得而知,但是他觉得没有什么曲子比这首更能表达真吾的爱意了。
  “我,最近好像开始明白……怎么带着感情地去演奏曲子了……”
  真吾笑着开口说道。
  “以前虽然不明白,但是老师说过的能拉小提琴本身就是件了不起的事……这个我好像也有点懂了。因为现在,我就觉得我能拉小提琴真好。”
  “真吾……”
  真吾的成长让和成感到很欣慰,他从床上走了下来。
  “既然你让我听到这么棒的曲子,那我也得礼尚往来才行啊。”
  和成向真吾伸出手,真吾便困惑地把小提琴递过来给他。真吾的小提琴并不是什么高级货,但是被他母亲使用过很长时间,所以音色还是相当不错的。一般来说,使用时间越久小提琴的音色就越好。
  “那,我也怀着对真吾的思念拉一曲。”
  这次轮到真吾在床上坐下来,用充满期待的眼神仰望着和成。
  和成舒展了一下背脊,长出一口气。
  怀着满腔热情,和成在琴弦上激烈地滑动起手中的弓。那一瞬间,和成也感觉得到真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所演奏的曲子是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这是他年轻的时候最擅长演奏的曲目之一。虽然他还没有自信能够完整地拉完首曲子,但是现在他就是无论如何也想演奏这一首。
  为了把自己对小提琴的热情传达给真吾。
  即使手指再也不能演奏也无所谓,他想把这首曲子演奏到最后。伴随着琴声,夹杂在自己内心的各种各样的情绪慢慢汇成漩涡,旋律化作狂风暴雨肆虐着人的情绪。
  琴弦在颤动,就好像回应和成的感情一样,流泻出鲜明而又炙烈的音符。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是如此的清晰,前所未有的华丽音色在室内回荡起来。
  正是因着对小提琴深深的爱,才教人不惜生死相许。就与天上的每一颗星的诞生与消亡都如此自然是一样道理。
  而自己正是为了这一瞬的音符而存在,为此,他将作为小提琴家永远演奏下去。
  就像爱着小提琴一样爱着你。
  所以真吾,请千万不要放弃小提琴。
  (啊啊……旋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自己的手指仿佛回到了车祸前的状态一样灵活地跳跃着。即便是节奏很快的旋律也能完美地奏响,这是在做梦吗?还是说这是神赐予自己的最后的奇迹?
  一口气演奏完近十分钟的曲子,和成颤抖着肩膀喘着气,放下手中的弓。
  和成觉得刚才的自己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理想状态。
  年轻的时候没有到达的无限高度,如今终于被自己突破了,被遭遇车祸一度陷入绝望的自己突破了。
  怀着满满的成就感,和成终于放下了小提琴。
  “……好厉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真吾兴奋地紧紧攥着拳头,和成看着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还在颤抖,垂下眼皮慢慢调整呼吸。
  “真吾……听我说。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小提琴的时候……我非常高兴。因为我觉得,能够实现我的梦想的人终于出现了……”
  和成轻声低语,真吾眨了眨眼睛站起来。
  “我?实现老师的梦想?”
  “没错,我没有办法实现的梦想……我知道把自己的梦想强加给你是无比傲慢的行为。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还是想要这么说,希望你替我实现梦想。”
  真吾表情有些动摇地注视着和成的眼睛。
  “老师的梦想是什么……?如果是职业小提琴家的话,不是早就已经实现了吗……?该不会,是想进维也纳爱乐乐团吧……?”
  真吾的想法让和成忍不住喷笑出来,把小提琴还给他。听到真吾的回答,和成才知道真吾的心里所描绘的未来完全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和成一直拉小提琴,年轻的时候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小提琴,为的只是一个梦想。在遭遇了挫折,再也无法实现那个梦想的现在,希望的火苗始终不曾熄灭。那就是——
  “小提琴家的梦想只有一个——成为超一流的演奏家Virtuoso。”(virtuoso:拥有完美演奏技巧的演奏家的特殊称号)
  和成注视着真吾的眼睛说道。真吾惊得浑身一抖,凝视着和成。
  “老师……你认为我能行吗?”
  真吾笑起来,他以为和成在跟他开玩笑,可是看到和成一脸严肃的表情,真吾才慢慢收起笑容,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着和成。
  “老师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办到……”
  “真吾……”
  和成抱住真吾,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用不着现在马上点头,但是,请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忘记,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老师……”
  真吾困惑地低声回应着,和成用力地抱紧他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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