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兽】

那是八月下旬的一个风很大的日子。

傍晚开始刮起强风,已有30多年历史的老房子被大风吹得嘎吱作响,感觉像是要被刮倒了一样。

刚洗完澡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的光阳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忽然听到庭院那边传来嘈杂的狗吠声。爱犬太郎和小太郎激烈的吼叫声夹杂在呜呜的风声中,光阳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向屋外长廊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太郎,小太郎。”
拉开滑窗,光阳穿上放在长廊地板上的拖鞋。庭院很宽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整过了,到处生满了杂草。今天晚上看不到月亮,再加上突然刮起强风,整个庭院看起来阴沉昏暗。
听到光阳的声音,两只狗跑了过来。太郎是十年前青梅竹马的朋友送给光阳的一只秋田犬,五年后小太郎出生了。两只狗平时都很乖,唯独只有今晚却冲着庭院茂密的杂草丛里张牙舞爪,吠个不停。

“有什么东西吗……?”
光阳心里有些发毛地往杂草丛那里望去,两只狗像是为了保护主人一样阻止了光阳前进的脚步。茂密的杂草和杜鹃花丛那边一片黑暗,就算是有小偷藏在那里乍一眼也看不清。光阳只能定定地凝视着草丛深处。

“哎……?”
黑暗之中一瞬间闪过两点阴森的红光,光阳不禁皱起眉来,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而面对草丛弯下腰来。就在这时,太郎和小太郎咬住光阳的睡衣大声吠叫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啦。”
光阳对两只狗说着,正准备转身回房。虽然不知道那两点红光到底是什么,但是看起来很像某种生物的眼睛。如果是熊或者野狗的话得打电话到警察局求助才行。总之还是先回房取出手电筒,再来检查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吧。光阳心里这么想着,把身子转了过去,就在这时。

“——呜!?”
随着一声奇怪的野兽般的低吼,突然间一个巨大的物体风一样地欺近光阳的身后,紧接着背上传来一阵火烧般的剧痛。

“怎、怎么回事……?”
背脊似乎被什么东西用爪子抓裂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光阳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和恐惧吓了一跳,转身看向那个袭击自己的物体。

身长约两米的巨兽飞落在屋顶边缘的瓦片上。两只狗更加激烈地吼叫了起来,光阳跌坐在地面上仰望着屋顶上的野兽。

一瞬间,从身形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巨大的野兽。要说是熊的话,从身形上来看又不太像,而且熊的话不可能瞬间移动到屋顶上。光阳呆呆地看着那只野兽,而那只野兽的视线再次盯上了光阳。

(不马上逃跑的话——会被杀死。)
虽然光阳被吓得身子无法动弹,但是他却有这样一个非常肯定的感觉。那只野兽要袭击自己。光阳站起身来,正要逃进家里。

“光阳!”
站起身的瞬间听到一个声音,野兽停下了动作。光阳转过头,只见青梅竹马的三城亨正一脸惊愕地向这边飞奔过来。与此同时野兽颤抖着背脊咆哮了一声,翻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光阳!你没事吧!?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到底是!”
亨脸色铁青地跑了过来,吞了口气。光阳这才意识到背上伤口的疼痛,抓住亨的手站了起来。背上被抓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流了出来。看到前来解救自己的人是亨,光阳松了一口气,疼得整个脸都扭曲了起来。

“光阳,你……”
“小声点……把爷爷他们吵醒了就糟了……不好意思,能扶我回房间吗。”
光阳皱着眉头恳求道,亨便心领神会地扶过光阳的肩膀。不过刚才那只黑色的野兽到底是什么?因为四周太黑了所以看不清,感觉像是光阳从未见过的某种长相丑恶的怪兽。

“亨……刚才的你看到了……?”
从屋外长廊回到屋里的走廊,光阳忽然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亨。他们从小就是朋友,如今上了大学亨也还是常常到光阳家来玩。光阳除了亨以外没有其他朋友,亨一定是关心光阳吧。

“那是什么……?太黑了看不清楚……好像是什么野兽之类的?”
“嗯……要不是亨赶到的话我就惨了。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我妈从乡下带回来了些葡萄,叫我拿来给你。啊,我直接放在玄关那里了。其实明天来也可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也许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吧,刚才那个是熊?……不可能吧?”
亨露出苦恼的神色问道。

“我也不知道……因为听到太郎它们一直叫个不停所以就到外面看了一下,然后突然间就被袭击了。”
“要联络警察吗?”

听到亨的问话,光阳露出为难的表情继续走在长廊上。十点一过祖父平藏就已经睡下去了,如果不是有什么事的话一般不会醒过来。最近平藏的心脏变得有些衰弱,光阳不想把刚才的骚动告诉他。光阳摇了摇头,往自己那被抓得一片狼藉的背上瞄了一眼。

这种时候该庆幸自己拥有如此便利的体质吗?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地癒合,光阳不由得苦笑起来向前走去。

自从懂事起,光阳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首先所处的境遇就很不寻常。从小他就被禁止离家外出,就像被藏在深闺里的公主一样,就连庭院也不允许出去。但是上了小学之后因为必须接受义务教育所以终于可以到学校读书,从那时起光阳就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和普通人相比很不正常。

光阳没有父亲。虽然问过很多次,但是大人们只告诉光阳他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详细的经过他完全不知道。在祖父家和大家住在一起,很多事情都是家人教给他的,不过大人们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外出玩耍。

很小的时候他就和住在附近的亨结识成为朋友,只有他被允许来光阳家玩。直到那时,光阳才知道其他孩子受了伤不会迅速癒合。

“为什么我的伤口会癒合?”
小时候光阳对这件事感到很不可思议,缠着周围的大人们问了无数遍。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会露出为难的表情。母亲和祖父母都不知道原因。大人们似乎觉得已经再也守不住这个秘密了吧。某一天,和光阳就读于同一所小学的亨被叫到家里来,祖父把光阳的秘密告诉了亨。

“要是这个秘密被周围的人知道了的话,不知道光阳会遭遇怎样的对待。亨,我希望你保护光阳。”
祖父面对还是小学生的亨深深地鞠了一躬,亨露出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自从那以后,亨就经常到光阳家里来,慢慢渗透进光阳的生活里。他甚至拍着胸口说,为了光阳他一定会努力。

可以说多亏了亨,光阳才能够平安地度过中学生涯直到中学毕业。光阳在家的时候没有一天是不焚香的,他身上总是缠绕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有时连光阳自己也会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庸俗的香味,但是即便如此光阳的母亲也绝不放弃焚香。光阳外出的时候一定会让他随身携带香袋,游泳和修学旅行是绝对不允许去的。

虽然理解自己身体的异常,但是除此之外光阳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因此从小他就被这件事所折磨。他想和其他孩子一样到外面玩耍,想去游泳去海边。修学旅行其实也是想去得不得了。

但是母亲就是认定被别人知道他的秘密的话就糟了,所以坚持不允许光阳出家门。就算光阳保证自己绝对会小心不被人发现他的秘密,母亲也会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泪流满面地说“要是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死”。后来,母亲在光阳十五岁的时候因胃癌去世,留给光阳的寥寥几句遗言里依然在强调千万不要外出。

能让光阳忍受这样空虚的人生的,是祖父的一句“到了二十岁你就可以自由了”。

直到二十岁为止,希望你听我们的话行事。二十岁以后,你要去哪里我们都不会拦着你,想去旅行也可以游泳也可以随你的便。

祖父的话虽然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光阳还是听从了。本来光阳就是个很孝顺的孩子,绝不可能扔下泪流满面的亲人自顾自地跑出去玩。既然二十岁以后就可以自由了,那么只要忍耐到二十岁就好。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实他是很想去读高中的,但是由于母亲遗言的关系所以去不了,只能在家自学通过高中毕业的考试。

还有一个月就要二十岁了。

二十岁以后要干的事太多了。光阳掰着手指一天天倒数距离二十岁生日还有多少天,却没想到今晚发生了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本来应该叫醒祖父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预感,光阳最后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之后,光阳就因为贫血而扑倒在床上。
“每次看都觉得好厉害……”
亨凝视着光阳的背脊感叹地说道。同龄的亨和光阳不一样有着精悍的容貌,今年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学生了。因为暑假在海边打工的关系,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看起来非常健康强壮。短短的刺猬头,眼神很温和。光阳总是被亨那明快开朗的性格所治愈。而现在亨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光阳背上那如同影片快进一样迅速癒合的伤口。

“亨……不好意思,能帮我擦一下背上的血吗……”
因为贫血而全身无力的光阳趴在床上虚弱地轻声问道。
光阳有着和母亲一样温柔的脸。和亨不一样,他的肤色偏白身材纤瘦,看起来楚楚可怜,和他在一起总会让人燃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光阳并不喜欢自己这种虚弱的体质,但是由于长期深居家中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决定二十岁以后就要好好锻炼身体,要变得像亨那样强壮。这也是他将来想要做的一件事。

“啊啊,好啊。……伤口好像已经癒合了呢。”
亨从光阳手上接过毛巾,脱下光阳身上那件已经被撕得破烂的衬衫。走廊上可能有残留的血迹,待会儿得去擦掉才行。就在光阳这么呆呆地想着的时候,亨开始擦拭残留在光阳背上的血迹。

“光阳……你……”
亨忽然停下正在擦拭血迹的手,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

“怎么……?对不起,觉得恶心了?”
因为亨是知道自己秘密的唯一同伴,所以光阳就没怎么在意。他心想亨是不是觉得擦拭血迹很恶心,可是就在他转过脸去的同时,亨突然间覆在他的背上。

“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被亨从背后抱住,光阳一惊全身僵硬。忽然背上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原来亨正在舔舐光阳背上的鲜血。

“亨、亨!?”
亨的舌头在背上游走的瞬间,光阳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大叫着推开亨的身体。

“哎?哇!我、在干什么!?刚才!”
光阳的声音仿佛将亨从咒语中解脱了出来一样,亨大叫了一声跳离床边。光阳很吃惊,但是是从亨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亨比光阳更加吃惊,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做什么,显得非常慌张。

“怎、怎么?我、为什么会对你……对、对不起!刚才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舔你的血……”
亨脸色发青地大声叫了起来,突然间低下头去。
“对、对不起!是不是觉得很恶心!真的……我到底怎么了……”
“亨……”
亨深深地低下头去向光阳道歉。虽然突然之间被青梅竹马的伙伴舔自己的背后确实把光阳吓了一跳,但是看到亨连声道歉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事啦,亨。用不着这么夸张地道歉啦……我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鸡皮疙瘩已经消失了。光阳抬起上半身,他这才想起来忘记焚香了。以前只要自己一洗完澡,母亲就会在他房间焚香。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至今为止光阳都有好好遵守这个原则。以前一直认为这是件很多余的事,但是如今看到亨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光阳感觉到有些不安。

到底是什么呢?光阳虽然自己从来意识不到,但是他身上似乎总是散发出某种特殊的味道?

满怀疑问的光阳再次回到床上趴下。亨似乎还在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懊恼不已,不敢直视光阳的眼睛。

“那个……可以请你继续吗?莫非你还是觉得怪怪的?”
光阳开玩笑似的对亨说道,亨表情有些僵硬,再次将毛巾搭在光阳背上。

“那啥。周末一起去医院好吗?你不是很久没见过奶奶了吗?之前我去问过平藏爷爷,他已经同意了。”
亨一边用毛巾胡乱地擦拭着光阳的背部,一边像是转换气氛一样用明快的腔调问道。

“周末?爷爷同意了吗?要去要去。哇啊,好久没出去了。我也好想和奶奶见面呢。”
亨的提案让光阳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从亨手上接过沾满血迹的毛巾。从去年开始,身体不好的祖母就住了院,但是光阳不能到医院去看望祖母,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祖母的样子了。还有一个月生日就要到了,本来光阳是想等到生日之后再去看望祖母,但是没想到祖父居然在这个时候同意他外出。总之能见面就好。光阳从衣柜里取出换洗的睡衣,对亨笑了笑。

“说起来,你不是说带了葡萄过来吗?”
“啊,糟了,对呢。”
听到光阳的话,亨连忙奔出房间。光阳露出一丝微笑,目光追逐着环绕在房间里的袅袅轻烟。

(还有一个月……)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缓缓升起的一缕缕白烟,忽然间想起刚才的黑影,不由得蹙起眉头。
二十岁之后就不需要过着这种藏头藏尾的生活了,光阳一直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渐渐开始觉得拥有如此异常体质的自己,也许在今后的日子里会过得很辛苦。对于期待着平安无事迎来二十岁生日的光阳来说,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总让他觉得是某种必然。光阳一直坚信着凡事存在必有其道理,自己一生下来就是这种体质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对。

(我想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在二十岁之后开始调查自己身体异变的原因。祖父似乎在担心光阳会被人当做稀有动物一样围观,或者成为其他人的研究对象,但是这对光阳来说反倒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能够弄清楚他的体质的真相,就算别人怎么研究自己也没有关系。

(那只野兽到底是什么?总觉得它是专门冲着我来的。而且,亨的态度急变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说我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是指血的味道吗……?)

不明白原因是什么,光阳只觉得愈发焦躁,把新睡衣穿在身上。
他望着窗外,强风依然吹个不停,就好像自己狂躁不安的心情一样,光阳忍不住拉上厚厚的窗帘。

平藏似乎没有注意到昨天晚上的骚动。第二天早上若无其事地吃着早餐的平藏,只说了庭院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的。

母亲去世,祖母住院了的现在,和祖父两个人住在一起的光阳基本上负责了所有家务。外出买东西是平藏的任务,但是很快他也要年过古稀了,光阳真的不想让他有负担。

“爷爷,周末我真的可以去医院吗?”
正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准备开始作业的光阳忽然想起那件事,对穿着作业服的平藏问道。

“啊啊,最近她身体越来越差了,一直哭着说想要见你,真是让人头痛的老太婆。”
“这样啊。”
做好准备之后,光阳就和平藏并排站在神龛前,双手合什,在固定的位置上坐下。
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光阳就跟着平藏一起学习制作能面。
制作能面是指制作能剧和狂言中所使用的能面。平藏在圈内是很有名气的能面制作师,经常有业界人士和演员拜托他制作能面,现在仍然活跃在这个圈内。不能随便外出的光阳就在平藏的辅导下开始学习制作能面,到现在为止已经学了七年了。

制作能面的工艺目前已经十分纯熟了,现在光阳反复在练习的是一门叫做“摹写”的手艺。别小看这门只是制造相同东西的手艺,实际上要熟练起来非常困难。即便是制作能面已有七年经验的光阳,也只得到过两次平藏的夸奖。而且两次都是被称为“小面”的少女面具,般若、狐蛇、雷神等鬼神和怨灵的面具,光阳从来都做不好。在教光阳学习能面制作时很温柔的平藏,在这方面要求非常严格。虽然光阳很想做出让平藏满意的面具,但是对于一直被关在家里不韵世事的他来说,要做出表现世间阴暗面的面具是很困难的。

“啊啊,我来接。”
那天两人正在作业中,突然电话铃响了。平时都是光阳去接电话,这次平藏却慌忙站起来。正要起身的光阳再次坐了下去,心想大概是不方便自己听到的电话吧。

虽说平藏在能面制作圈内颇有名气,但这种工作是不可能量产化的。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祖母的住院费,房屋的修缮费,一家的生活费之类的加在一起,生计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虽然光阳很多次向平藏请求让他外出打工,但是平藏就是听不进去。光阳提议把房子卖了搬到便宜点的小型住宅去,也被拒绝了。就算问理由,对方也只是一再强调“不需要你来操心”,生计问题仍然得不到解决。

然后几年前平藏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将家里的古董卖了换取收入。光阳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份上,但是对于平藏来说,就算搬了家也不会允许光阳外出。

“是吗?真是帮大忙了。嗯嗯,那么下周再见。”
平藏似乎在和电话里的人进行一笔不错的交易。面对电话里的人平藏的声音比往常都要明快。

看到平藏把电话挂了之后,光阳也没有出声询问。因为平藏不喜欢光阳插嘴关于钱的事。
到了二十岁之后想做的事虽然有很多,但是光阳最想做的是就是工作。他很想帮祖父的忙,这样的话就用不着把那么重要的古董给卖了。要是打工赚够了上大学的钱的话,就可以到大学读书,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开心的了。

比起在外面工作,平藏似乎更希望光阳在家里认真地制作面具。但是光阳认为总是呆在家里是不可能提高制作面具的手艺的。不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的话,制作出来的面具也是没有生命的。

看着手上那块圆圆的木头,光阳暗暗地叹了口气。


周末那天,和光阳约好了的亨开着车来接光阳。

“亨,要多加小心哦。光阳就拜托你了。”
在玄关,平藏一脸严肃地拍着亨的肩膀,老生常谈地反复叮嘱着亨。亨例行公事地答应着,让光阳上了车。光阳身穿衬衫加牛仔裤,把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一样的香袋藏在衬衫内侧。很难得像这样外出一次,光阳出门之前平藏在他身上撒满了香水。一想到这种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光阳的心情便高扬起来。

“亨,听说你经常去看望奶奶?谢谢哦。”
光阳坐在助手席上对亨说道。亨有些害羞地握住方向盘。车子是亨母亲的,是一辆红色的小型车。去年刚刚取得驾照的亨,现在驾驶起来已经很熟练了。

“只是有空而已。”
虽然亨嘴巴上这么说,但是他不但要打工,还参加了大学里的社团,实际上并不会很空闲。因为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所以亨一直对自己非常照顾,光阳很感激亨对他的温柔。像现在这样,亨总是时不时带光阳外出透透气,要是没有亨的话,也许光阳根本不可能忍受得到现在。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便来到了祖母住院中的综合医院。他们在附近花店买了花束,向医院走去。

“说起来,我来这里几次之后认识了一个孩子。好像还是中学生,之后我想去看望他行吗?”
亨抱着点心盒的纸袋说道。

“嗯,没问题。我可以一起去吗?”
“他一定会很开心的。他说他没有朋友,一个人很寂寞。”
和亨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医院的走廊,来到祖母所在的病房。刚走进祖母所在的双人病房,就看到祖母躺在门口旁边的床上,由于窗帘是拉开的,所以她马上就注意到了光阳和亨,睁大了眼睛。

“啊啊,光阳……”
一看到光阳的脸祖母便热泪盈眶,光阳吓了一跳连忙跑到病床旁边。

“奶奶,不要哭嘛。好久不见了。今天爷爷同意我出来的哦。”
光阳握住祖母那形销骨立的手,情不自禁地湿润了双眼。双亲均已离开人世的如今,光阳的亲人就只剩下祖父和祖母。一看到祖母哭泣的样子,胸口就觉得好痛。

“我去抽支烟。”
亨好像很识趣地小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病房。光阳把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里的事说给祖母听,祖母也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由于住院的关系,祖母的身体看起来又衰弱了不少。祖母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痛楚,让光阳觉得很不好受。

“奶奶,您要赶快好起来。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这样的话,以后每天都能来看您了。”
一心想要让祖母开心起来的光阳微笑着说道,却不想祖母脸上一下子阴云密布。

“是……吗。是啊,你快二十岁了呢……”
刚刚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祖母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低声说道。

“怎么了?您不给我庆祝生日吗?”
“当然要庆祝……嗯嗯,嗯嗯……你就要二十岁了呢……”
祖母表情僵硬地回答着,视线低垂下去。一听到二十岁就高兴不起来的不止是祖母,平藏也是一听到光阳说二十岁,表情就会僵硬。到底二十岁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再说,二十岁之后就可以自由这到底是为什么?光阳完全不明白其中原因。

就算他想要问清楚理由,关于这件事祖父母的口风也很紧。

“回去路上要小心哦。”
聊了一会儿之后,祖母凝视着准备回去的光阳说道。光阳点头答应,然后走出病房。

“不好意思,亨。”
还以为亨在吸烟室,没想到他却站在病房门外等着。看到光阳他搔了搔头,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

“奶奶,要是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嗯。说起来,你不是说想去看望某个人吗?”
“啊,这边。”
亨带着光阳上了楼梯往别的病栋走去。亨要看望的那个孩子,似乎是因为车祸而受了重伤。

“我跟着去没关系吗……?”
受伤的时候有陌生人来看望自己也不会觉得开心吧。光阳有点担心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到别人病房去的话会不会把人家吓到。可是亨却笑着摇摇头。

“相反,他还说要我带朋友过去呢。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所以想多结交些朋友。”
“哦……?”

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是既然那孩子有着这样的境遇的话,去看望一下他或许能帮到忙也说不定。光阳跟在亨的身后,在单人病房前止住脚步。
“请进。”
亨敲门之后,房间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打开房门走进病房里,光阳吃惊了。
一位少年坐直上半身地躺在雪白的床上,仿佛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柔飘扬的黑发。面对这个险些让人误以为是女孩子的少年,光阳惊呆地说不出话。

“嗨。我把你想见的人带来了哦。”
亨扬了扬手中的点心盒,走进病房中。少年的目光立刻钉在光阳身上,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你就是光阳啊!见到你真高兴!”
突然被美少年直呼自己的名字,光阳一惊,楞在原地。

“啊,那个……初、初次见面。”
说起来,除了亲人和亨之外光阳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了。他一边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失礼,一边走近床边。

“我叫凤光阳。突然跑到这里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会。自从听亨说起你的事之后,我就一直很想见你一面呢。能和你见面……我实在太高兴了。”
少年忽然抓住站在面前的光阳的手,笑了起来。
突然间背上一阵战栗。
(……咦?)
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感到吃惊,光阳紧绷着脸挤出一个笑容。
少年抓住自己的瞬间,手腕一下子就起了鸡皮疙瘩。手被握得生痛,少年盯着自己的视线让光阳心跳急剧加速。他暗自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想要尽量自然地解开少年的手。

“那、那个……”
“喂喂,干嘛这么兴奋啊。光阳都被你吓到了啦。”
看到光阳脸上浮现出生硬的笑容,亨解围似的把少年的手轻轻地拉开。手被松开的瞬间光阳便松了口气,悄悄地退后一步站在亨的身后。

“他叫大谷治弥。现在上中学二年级。”
亨轻轻拍了一下治弥的头介绍给光阳。治弥那如陶瓷一般精致的脸颊微微泛红,轻巧地点了点头。

“我在和光阳的奶奶说话的时候,他正好路过。当时这家伙在做康复训练,还摔了一跤……说起来,那之后你能走路了吗?”
光阳一直很佩服亨的这一点。光阳害怕会伤害到对方而不敢说出口的话,亨总是可以很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听到亨的话,治弥似乎很开心地微笑着点头,说自己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是吗,你也很努力啊。”
亨爽朗地笑起来鼓励治弥。光阳站在亨的身边,应付式地回应着两人的谈话。
然而内心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被治弥抓住手腕的时候,一瞬间体内涌起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确切说是那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和治弥同处于一个病房让他非常痛苦。治弥长得这么美,而且是个好孩子,即便遭遇了事故仍然不失笑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就是会对他产生抗拒感。该不会是因为太久没有外出所以身体不适应的关系吧,光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暗自祈祷亨快点把话说完走人。

“那我们就先走了。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终于等到亨说出这句话时,光阳差点就露出得以解脱的表情。

“这就回去了?怎么这样啊……再多待一会儿吧。我还没跟光阳说上几句话呢……我好想和光阳单独说说话呢……”
治弥盯着光阳,脸上突然微妙地扭曲了一下。感觉他的嘴巴突然间大大地裂开,光阳惊得浑身战栗。该不会是产生错觉了吧。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治弥还是原来那副美丽的面容。自己的脑袋恐怕是越来越不正常了,光阳用眼神连连催促着亨赶快离开。

“下次再说吧。康复训练要加油哦!”
亨也注意到了光阳的眼神,坚定地回绝了治弥的挽留。光阳松了口气,和亨一起对治弥道别,然后离开了病房。

“……呼。”
一关上门,光阳就大大地松了口气。
刚才一直缠绕着自己的不适感一瞬间就消失了。到底那是什么啊。光阳摇了摇头,和亨一起向走廊走去。

“对不起,是不是让你觉得反感了?因为他老是吵着要我把你带来,所以我才带你来看他……”
虽然在治弥的病房里亨的表现很正常,但是看来他也注意到光阳的样子有些反常。看到亨担心地看着自己,光阳心中满是歉疚。他连忙做出笑脸。

“啊,不是的。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除了亨以外没有别的朋友,话也不太会说……”
搞不好刚才的不适感是因为自己太怕生了的缘故吧?因为一直以来,除了家人和亨之外光阳很少和其他人说话,也许是因为面对陌生人压力太大的关系。一想到这里光阳就觉得郁闷,自己还真是个没药救的废柴。

“说起来,他长得真漂亮啊。我啊,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美少年呢。”
为了改变话题,光阳特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于是亨歪了歪头。

“是吗?在我看来,光阳你才更加……漂亮呢。”
亨的声音越来越小。

“哎?你说什么?”
“没什么。上车吧。”
亨笑着推了推光阳的背,光阳不满地皱起眉。

“还有时间,要不要到哪里去?不过不能到太远的地方去,爷爷生起气来就糟了。”
坐进车里,亨望了一眼手表说道。光阳想了想,说“去扫墓好了”,然后系紧安全带。

除了很长时间没有去看望祖母之外,光阳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给母亲扫墓了。墓地离这里并不远,但是这种事不太好拜托朋友去做。看到亨忍着笑望着自己,光阳有点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光阳你真是……真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难道你就没想过去哪里玩?”
“不用啦。那种事等二十岁之后再去做也不迟。”
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傻瓜,光阳不满地戳了亨一下,亨笑着发动车子。
“不,我就是喜欢光阳这一点。那我们扫了墓之后再回去吧。”
“我不太记得路,到得了吗……?”
“我去过一次,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亨轻松地应了一句,开始播放车内CD。亨告诉光阳这是现在走红的一位女歌手的歌,但是光阳还是一头雾水。工作中不能听音乐,喜欢安静的光阳在房间里也很少放音乐来听。如果以后外出结交了很多朋友的话,自己的这种想法也会随之改变吗?

“大学生活过得如何?”
因为天气并没有热到需要开冷气,所以光阳打开了车窗透风。路上车辆并不是太多,亨一边改变车子行进的路线一边说起学校里的见闻。当话题中断的时候,光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看着驾驶席。

“亨会参加联谊吗?”
光阳的问题让亨一下子喷了出来。

“怎、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哎?很突然?对不起,因为我有点感兴趣……”
没想到亨会作出这么夸张的反应,光阳赶紧道歉。他只是有点在意亨会不会参加那种聚会,结交女朋友之类的。

“感兴趣……光阳你也想去联谊?”
亨用余光扫了光阳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光阳嗯了一声。

“一次也好想去看看。但是我才中学毕业,长得又这么瘦弱,又跟不上大家的话题,会不会落单啊……”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的话,我是可以帮你安排啦……但是那样的话我就得小心翼翼地看好你,没有闲工夫去注意别的女孩子了。”
“啊,我一开口别人就会觉得不对劲是吧。啊,我的事就别提了,是说亨和之前的女朋友分手有好一段时间了吧?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了呢。”

光阳似乎问了一个亨不太想回答的问题,他表情复杂地偷看了光阳一眼。

“连你都开始担心我了吗……”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亨的反应让光阳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灿烂地笑了起来。

“我啊,真的希望亨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因为我老是受亨的照顾啊。所以我在想等我自由了以后,是不是也能为亨做点什么。”
距离生日越来越近,最近光阳对亲人和朋友充满了感激之心。如果能够从现在的生活中解脱出来的话,他一定要好好报答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那就一起去旅行吧。我啊,一直想和你单独一起出远门旅行呢。不过我的幸福要由我自己来决定。现在我也不是很需要女朋友,没有也无所谓。”
“也是哦,亨那么受欢迎。”
“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哦。”
看到亨愉快地开着玩笑,光阳也放下心来笑着说了句“这样啊”,然后倚在椅背上。他眺望着车窗外万里无云的晴空,心里想着和亨两个人的旅行一定非常开心吧。
那样的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光阳的心情愈发地高扬起来。


亨的记忆力很好,两人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好几年没有来为母亲扫墓了,不过母亲的墓地并不脏乱。光阳上好香,在墓前双手合什,对母亲说自己很快就要二十岁了。临死之前仍然担心着光阳的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的话,看到如今的自己会作何感想呢。忽然间光阳注意到站在旁边的亨也合起双手,不由得很是欣慰。

“光阳,那个……之前看到的那个怪兽……之类的东西……”
扫完墓之后,光阳正准备把借来的木桶和木勺还回去,亨便有些踌躇地开口说道。

“那个……小时候不是曾经看到过吗?”
“哎?”
没想到亨会说出这样的话,光阳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什么时候?我完全记不得了。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不是说我知道,是说小时候你不是被同样的野兽袭击过吗?你不记得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秘密的时候啊。”
光阳惊讶的看着亨,努力地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也许是太久远的事吧,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亨知道自己秘密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在光阳的印象中,只是祖父对亨说出了自己的秘密而已。

“抱歉,我完全记不得了……”
“哎……不会吧!那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回忆啊,对你来说竟然是这么微不足道的经历吗……”
亨一脸失落地垂下肩膀,搔了搔头发。感觉自己忘了这回事似乎很对不起亨一样,光阳拼命地回想,可是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四年级的时候,我和你两个人逃课到海边不是吗?”
“啊啊!”
终于想起来了的光阳两眼放光。那件事他确实记得。每天上学放学都由母亲接送的光阳,在第一节课结束之后,亨来找他一起到海边去玩。由于抗拒不了自由外出的诱惑,光阳瞒着其他人和亨偷偷跑出学校。两人坐着公车来到附近的海边,就好像冒险一样。

“就在我们往没有人的海滩岩石堆那边走的时候,突然一只巨大的野兽冒了出来袭击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还以为你要死了,着急得要命。还好因为是夏天,不少游客看到野兽大声叫嚷起来,然后那只怪兽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那之后我本来想去叫人求救,但是你却拉住了我,说要我带你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我们就躲在岩石堆背后,我看着你的伤口自己癒合,吓了一跳。”

“这样啊……”

“那天我到你家里去,对平藏爷爷说了那件事,爷爷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平藏爷爷对还是孩子的我低头……拜托我今后好好照顾你。”
亨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当时自己的心境。终于回想起那段记忆的光阳点了点头。因为忘了这段往事,所以记忆变得很模糊。他还以为是平藏主动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亨的。

“我记得去过海边这回事,但是后来被袭击的时候没看到那是什么东西。是和之前那个野兽一样的东西吗?我还以为自己被狗咬了呢。”

“大概……是同一个东西,我想。”
两人露出严肃的表情,面对面地沉默下来。自从上周来光阳家之后,亨似乎就一直在思考那件事,他把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皱起来。

“那种生物我还从来没见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我始终觉得,它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嗯……”
听到亨的话,光阳点了点头。就像亨所感觉到的一样,光阳也觉得那只怪兽是冲着自己来的。从未见过的野兽。回复力异于常人的身体。太多解不开的谜团让光阳忍不住蹙起眉头。

“我会保护你的。”
突然间,亨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地对光阳说道。亨紧紧抓住光阳的肩膀,眼神非常的认真。光阳不由得轻轻笑了出来。

“别笑啊,我是认真的。”
亨板起脸用力揉乱光阳的头发。

“抱歉抱歉。实在是……。不过,我没事的啦。虽然被袭击的时候很痛……但是伤口会自己癒合啊。亨也知道的吧。但是亨却和我不一样,所以我希望亨不要为了我勉强自己。”

“我知道,但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自从在海边看到你受了重伤的那一天起,我就向神灵起誓,会保护你一辈子。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只要有伤害你的人在,我就绝对要保护你。我已经决定了。”

“亨……”
看着对自己倾诉着真挚感情的亨,光阳忍不住害羞起来。至今为止光阳都把亨当做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但是他没想到原来亨是这样在乎自己。他只有亨这一个朋友,唯一一个最珍贵的朋友,虽然只有一个却已经胜过千千万万。

满心欢喜的光阳微笑着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二十岁之后,我想要弄清楚自己的秘密。亨,也许今后还会继续麻烦你,但是还请多多指教哦。”
“哦哦!包在我身上。”
亨拍了拍他那厚实的胸膛,笑着说道。两人并肩走了几步,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着光阳。

“说起来,生日礼物想要什么?我有打工的工资,你尽管说不要客气。”
“哎——尽管说没关系吗?生日那天,我想去外面吃东西……你看,我不是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饭吗。为了避免以后丢脸,你能不能请我到高级一点的地方吃东西?”
“好,那我回头找找看有什么好的店。——还有,光阳……”
把东西收起来,往车子的方向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亨突然脸红起来,视线飘来飘去。

“嗯,什么事?”
“生日的时候,我有话对你说……”
亨走到车前打开车门,语气有些吞吞吐吐。有什么话要特地等到生日才对自己说呢。光阳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说了句知道了,然后钻进车里。

距离生日还有二十天。光阳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被乌云覆盖的天空,忽然对那一天的到来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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